程序员中国制造--2017
一
开始
对于杜宇来说，2017年是一个特别的年份。
在此之前，他的长达20年的学生生活，做任何选择的时，总会有家长、老师站出来告诉他该往哪走，必须往哪走。
但是从今年开始，他要必须学会自己走路。
杜宇是我的表弟，小我三岁。
他是一名湖南普通大专应届毕业生，专业是时下最热门的计算机。
从2017年初开始，学校所有的课程和实习都已结束，接下来时间完全由自己安排。
他们班五十多个同学，基本都是准备找IT相关的工作。
十几个留在了长沙，二十几个去了深圳。
剩下几个北方的同学一商量，准备一起去北京培训，找工作。
虽然大学三年很努力的读书，但是并没有学到什么实际的工作技能。
上课就是在学画各种流程图，或者学点编程语言的基础语法，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
几年下来，对于自己将来能做什么依然两眼一抹黑。有的时候自己也着急了，就去问老师。 然而互联网时代知识更新很快，教育与生产总是脱节的。老师也讲不清楚。 问的多了，老师就说现在学的都是基础，听不懂也没有关系，反正毕业了都会去培训。 大学学了三年计算机，16年实习的时候，学校安排去了上海的一家电子厂。 一个月工资两千五，在流水线上装手机，不去就不给毕业证。 马上17年6月就要毕业了。 如果可能，家长都是想要孩子在身边工作的。 但是山西老家的就业环境并不好，煤炭行业持续下行，私企的就业岗位少之又少，待遇不错的岗位更是凤毛麟角。 家里有关系的尚能在体制内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没有关系的呆在老家就等于失业。 杜宇从小身处供电局小区。 身边的一起长大的朋友，关系硬的进了供电局，拿着三四千的工资。 更硬的去了国家电网，在四线城市拿七八千的薪水。 关系不硬的杜宇只能出去找出路。 其实我知道，杜宇来北京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我。 2015年我来到北京做IOS程序员， 也就是做IPhone上的app开发。 刚毕业时，月薪就拿到了一万一。这个薪资，不仅远远超出了其他专业同学的平均水平，在老家的亲友中也是引起了一波钦羡。 算是给杜宇树立了一个成功就业的正面典型。 但我自知只是一个能力与资质都很有限的普通人。而且就程序员来说，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薪资水平。对于这种奇怪的落差，我也只能解释为风口上的猪也能飞起来。 当创业作为一项政治运动如火如荼的展开， 资本就像洪流一样席卷了整个沸腾的神州大地。 在这场新时代的上山下乡运动里，各种人间闹剧此起彼伏。 相比之下程序员这种勤劳致富的技术工种获得不错的劳动报酬，反而算得上是天道酬勤了 。
二 培训 2017年春节之后，杜宇跟我一起来到了北京。 到了北京第二天，他跟他的同学一起跑遍了北京，希望找一个教学质量高，而且相对廉价的培训机构。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恐怕不会知道2017年的北京竟然有这么多不知名的培训机构。
随着程序员职业的火热，各种培训机构也纷纷涌现，课程费用也随之水涨船高起来。 杜宇他们想学的JAVA WEB培训的课程更是高到离谱。 哪怕是那种烂到要往公厕上留电话号码的野鸡培训机构，给出的报价都在一万五以上。 最后他们选定了尚学堂 一个Java EE开发的课程：四个月的培训时间，学费18990，“保就业”，学不会可以免费重学。 宣传海报上的slogan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 只要四个月，我们给你两年的工作经验” 。 这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话，但是后来的情形来看，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确做到了。 95后的年轻人做事效率很高，做出决定的第二天，他们就去尚学堂报了名。 虽然他们还没大学毕业，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学费，但是这并不影响培训机构的招生。 培训机构的老师生动了讲述了一个美国老太太和中国太太的故事。然后当场教他们下载了百度钱包。 几步简单的操作之后， 杜宇就从一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尚未毕业就背负了两万多贷款的大学生。 贷款本金18990，刚开始第一个月还款五十,之后按月递增。从第七个月开始每个月还款一千多。 加上利息一共是两万四，15个月还清。 出于一个金融行业从业者的本能，我心算了一下，按时还款的情况下，年利率20+%。 杜宇培训期间，我曾经去他们学校探望过。 尚学堂的教室位于北京西二旗的一个科技园里。 主楼是一栋四层建筑，一楼还挂着很多教育机构的招牌：有日语，雅思，甚至还有其他IT培训机构。楼上三层则全是尚学堂的办公室。目力所及，每层都有七八个教室的样子。 像以前在学校一样，楼道墙壁上挂着很多优秀学员的肖像。最大的不同是这里的照片上不仅写着这些学员勉励的言语，还标注了每个学生的入职公司。 对于这种职业培训来说找到工作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我去的时候，正值他们的自习时间。 对，忘了说。他们每周六天课。朝九晚九。作息时间堪比高三。 走进402教室，五十平米见方的屋子被四列座椅挤得满满当当。一直排到门口，仅留下两条过道供人通行。
教室里大约有四十多个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男生。里面有一半是像杜宇这样的应届大学生，除了计算机专业的，还有很多非计算机专业的。 另外的一半则什么人都有：有三十多岁，以前是卖水果的大叔，也有在酒店厨房打过下手的帮厨，甚至还有开过坦克车的退伍士兵。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眼巴巴的操作着电脑，虽然人满为患，但却静得出奇。 只有笔记本电脑的敲击声和很小声的讨论声。时值下午两点，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户恍惚射入教室。照在认真学习的学生们身上， 映射出一种青春和希望特有的色彩。 美好就像大学的时候的教室，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任何人睡觉和懈怠。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坐在这里所付出的代价。
三 证书 一般最初级的程序员招聘的起步要求都是 大学本科毕业，两年工作经验。 选择培训的学生大部分都没有这些。因此办假证书和简历造假，成为了程序员生产流水线的重要环节。 我觉得这其实是一个悖论：用人单位只要有工作经验的人，而不要没有工作经验的人。那没有工作经验的人如何能变得有工作经验呢？ 看来只能造假了。 拜杜宇所赐，我成功点亮了办假证的人生成就。 办证的电话号码是培训机构的老师给的。 这是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所有的培训机构老师都不会说建议你去办假证。但是如果你去问他要，他总会”凑巧“有一个联系方式的。 给电话那头打通之后，对方让杜宇当天下午五点 带上照片去附近的八维学院门口交易。 我很好奇，所以也跟着一起去了。 办证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神情很自然。如果他因为从事这个特殊工作而有些紧张的话，至少他隐藏的很好。 杜宇告诉对方，他们是Java培训出来的，要办毕业证书。对方了然的哦了一声，并且很熟练的报了价格： 本科毕业证书一百五十元。如果需要离职证明 加五十。 因为跟杜宇的同学下周一着急入职。所以我们又加了一百块钱，选择了当天拿证的加急服务。
价格谈妥之后。他拿出了一个小笔记本，仔细地记下了杜宇他们提供的毕业时间，专业名称，和校长名字等几个简单信息。
这可能是除了死亡笔记以外，最有魔力的一本笔记本了。写什么就是什么。
我留意到他写字的时候，手一点都没抖，就像做手术的外科医生一样职业。 如果情绪会传染，那么他免疫力一定很强。一点都没有把我们心中的紧张传染给他。 可能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笔交易，每天都会成交的千千万万交易中的一个。 just business. 我在心中耸了耸肩。 半个小时之后，杜宇拿到了一本 和我用了四年时间才得到的一模一样的毕业证书。 唯一区别是他的油墨味重了些-------因为刚刚印刷出来。 哦，对，毕业院校的名头也比我的响亮多了。
四 面试 学历有了，工作经验也有了。接下来就是面试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 呈堂证供。但是很不幸，这是事实。
培训机构的老师教给他们的学生，每次面试的时候都要用手机录音。这样面试结束后就可以反复的揣摩面试官的心理状态，并且总结自己的错误。 而且还会将成功的面试录音发出来，供大家讨论和研究。 这件事令我赶到毛骨悚然。在我这几年的工作历程中。有的时候我也会作为面试官去面试别人。
想到你不经意之间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有心人收集了去，千锤百炼的研究、分析你的心里状态， 进而讨论得出最佳的应对方案。那种怪异的不真实感，就像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一样。 话说回来从六月底培训结束之后，杜宇就过上了全职面试的生活。 每周末在各个招聘网站上，全选投出，全选再投出。一次性海投出去几百份简历，然后下周就等着约面试的电话。 一直想不明白一个事儿。现在找工作的时候，很多公司很爱问：“你是通过什么途径了解我司招聘的”。 其实除了那些明星企业以外，一般的公司是没必要问这个问题的，基本都是招聘网站上 海投的。 除此以外，还能是夜观天象看出来你们公司缺人的吗？ 虽然杜宇的简历上写的是本科毕业，两年工作经验。基本都能符合纸面上的招聘需求。但是每周约到的面试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就五六个。 听说是因为培训出来的程序员太多了。连面试官都默认简历上写两年工作经验的人，基本都是刚培训出来的。 恩，这又是我新学到的一条潜规则。 如此的情形下，真正工作两年的程序员，会过得很惨。除非你技术出众，或者有个名校出身。否则，你只能成为被劣币驱除走的良币。
培训并不是百分百成功，保就业和免费重学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
三个月后，杜宇他们班找到工作的大约只有一半的人。但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第一个找到工作的，是一个985的高材生。
培训结束的的第二天，第一次面试 就找到了工作。 一家规模不小的电商网站，月薪11K。 杜宇他们班的风云人物们都感到有种被弯道超车了的感觉。
作为他们这届找工作最顺利的。他的六级英语证书和名校出身的光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不过杜宇并不服气他的技术水平，很愤愤不平： 明明是化学专业，互联网公司招他进去能炼丹么。 第二个找到工作的 是一个高中毕业的江西男生，叫小温。 1997年出生的他，比杜宇还小一岁。高中毕业就来北京培训。 面试的时候虚报了年龄，虚报了学历，虚报了工作经验。 可以说简历上除了性别以外其他信息基本都是编的。 但是凭借着优良的心理素质，成功的在一家 我倾心依旧的知名的互联网企业找到了一份大数据的工作。 月薪一万六千元，每年十六薪。 在他们这届培训的圈子里，也算的上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听说小温在公司入职的时候，还遇到了些许风波： 公司的HR说你的身份证年龄怎么这么小。小温面不改色心不跳：出生那会计划生育，所以身份写小了三岁。 HR嘀咕了一下，然后就给就给过了。 我心中愤愤不平，这他吗是什么HR。 第三个 是杜宇他们班的一个女生，也是唯一一个七分姑娘。
找工作的第一周就拿到了一份月薪一万一的offer.
杜宇很生气，觉得七分姑娘技术水平还不如他。能这么顺利的找到工作完全身是女生的优势。
我严肃的纠正他了： 是漂亮女生的优势。
又一周以后，传来新的消息。 七分姑娘拿到一份一万三的offer. 这次连他们班最老实的男生都看不下去了，怒斥： 这个社会太腐朽了。 五 寒冬 我还记得2015年初，我刚到的北京时候的样子。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作为一项政治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整个互联网世界都沉浸在创业大潮带来的狂热中。 那年外卖的疯狂补贴。让我吃了整整一个夏天几乎算得上免费的午餐。 有一次饿了么系统异常，一个同事两块钱点了一份异常丰盛的麻辣烫套餐，结果一连送过来四份。事后也没有人追究，毕竟大家追求的是一轮好多亿的融资，又有谁会在乎几份丢掉的麻辣烫呢。 每天都有新的创业项目创立，每天都有新的故事诞生产生，每天都有新的公司高薪招兵买马。 那是属于互联网人的黄金时代。 在资本推动和 时代趋势 的双重助力下。人们在这场资本的狂欢中，尽职的扮演着历史所安排的各种角色。 很多人乘风而起，被A轮，B轮，xyz轮的融资，一波一波的带向了人生的巅峰。 无数的90后CEO应运而生，稍有成绩者都会被大书特书，用来作为下一轮融资的路演资本。 即使失败者，也无所谓，没有人会在乎你烧光了多少钱，干过多少不靠谱的事情。当创业者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是时髦的职业，连续创业家也变成了一种值得炫耀的资历。 虽然那段时间也是有好有坏，但是整体上来说还是好事还是多于坏事。毕竟在随便都能抓到一把人民币的世界里。连变倒霉的几率也变小了。 但是15年中股灾爆发之后。世界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大量创业公司上市之路被中断，投资资本套现无望。 在追涨杀跌的市场情绪下。一时之间资金链断裂的创业公司 比比皆是。 即使是幸存下来的创业公司也终于开始学会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开始把钱当钱花了。 裁员成为主旋律，而招聘也变得越来越少。 在这长达半年的培训面试过程中，杜宇也从一个夏天的骑士，开始学会面对人间的严寒。 他花钱不再大手大脚，他会发简历给我，让我在公司帮他打简历，因为在外面打印，一张要一块。 他从刚开始面试的时候，紧张到说话都抖，到现在会边听录音，边大骂面试官傻逼。边揣测对方的心理活动。 他从之前一放学就是各种游戏，到现在熬夜看资料备战面试。 他已经如何使用冷酷去面对这个冷酷的世界。 对他来讲，不管他的北京程序员之旅结局如何。这都会将是一段珍贵的人生经历。
市场规律约定物以稀为贵。 当程序员像流水线的产品一样，可以批量化生产时。我不知道市场还能否继续给予我们这些新时代的技能工人以幸运的垂青。 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作为这段大历史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也是一种幸运不是么。
几年下来，对于自己将来能做什么依然两眼一抹黑。有的时候自己也着急了，就去问老师。 然而互联网时代知识更新很快，教育与生产总是脱节的。老师也讲不清楚。 问的多了，老师就说现在学的都是基础，听不懂也没有关系，反正毕业了都会去培训。 大学学了三年计算机，16年实习的时候，学校安排去了上海的一家电子厂。 一个月工资两千五，在流水线上装手机，不去就不给毕业证。 马上17年6月就要毕业了。 如果可能，家长都是想要孩子在身边工作的。 但是山西老家的就业环境并不好，煤炭行业持续下行，私企的就业岗位少之又少，待遇不错的岗位更是凤毛麟角。 家里有关系的尚能在体制内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没有关系的呆在老家就等于失业。 杜宇从小身处供电局小区。 身边的一起长大的朋友，关系硬的进了供电局，拿着三四千的工资。 更硬的去了国家电网，在四线城市拿七八千的薪水。 关系不硬的杜宇只能出去找出路。 其实我知道，杜宇来北京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我。 2015年我来到北京做IOS程序员， 也就是做IPhone上的app开发。 刚毕业时，月薪就拿到了一万一。这个薪资，不仅远远超出了其他专业同学的平均水平，在老家的亲友中也是引起了一波钦羡。 算是给杜宇树立了一个成功就业的正面典型。 但我自知只是一个能力与资质都很有限的普通人。而且就程序员来说，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薪资水平。对于这种奇怪的落差，我也只能解释为风口上的猪也能飞起来。 当创业作为一项政治运动如火如荼的展开， 资本就像洪流一样席卷了整个沸腾的神州大地。 在这场新时代的上山下乡运动里，各种人间闹剧此起彼伏。 相比之下程序员这种勤劳致富的技术工种获得不错的劳动报酬，反而算得上是天道酬勤了 。
二 培训 2017年春节之后，杜宇跟我一起来到了北京。 到了北京第二天，他跟他的同学一起跑遍了北京，希望找一个教学质量高，而且相对廉价的培训机构。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恐怕不会知道2017年的北京竟然有这么多不知名的培训机构。
随着程序员职业的火热，各种培训机构也纷纷涌现，课程费用也随之水涨船高起来。 杜宇他们想学的JAVA WEB培训的课程更是高到离谱。 哪怕是那种烂到要往公厕上留电话号码的野鸡培训机构，给出的报价都在一万五以上。 最后他们选定了尚学堂 一个Java EE开发的课程：四个月的培训时间，学费18990，“保就业”，学不会可以免费重学。 宣传海报上的slogan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 只要四个月，我们给你两年的工作经验” 。 这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话，但是后来的情形来看，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确做到了。 95后的年轻人做事效率很高，做出决定的第二天，他们就去尚学堂报了名。 虽然他们还没大学毕业，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学费，但是这并不影响培训机构的招生。 培训机构的老师生动了讲述了一个美国老太太和中国太太的故事。然后当场教他们下载了百度钱包。 几步简单的操作之后， 杜宇就从一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尚未毕业就背负了两万多贷款的大学生。 贷款本金18990，刚开始第一个月还款五十,之后按月递增。从第七个月开始每个月还款一千多。 加上利息一共是两万四，15个月还清。 出于一个金融行业从业者的本能，我心算了一下，按时还款的情况下，年利率20+%。 杜宇培训期间，我曾经去他们学校探望过。 尚学堂的教室位于北京西二旗的一个科技园里。 主楼是一栋四层建筑，一楼还挂着很多教育机构的招牌：有日语，雅思，甚至还有其他IT培训机构。楼上三层则全是尚学堂的办公室。目力所及，每层都有七八个教室的样子。 像以前在学校一样，楼道墙壁上挂着很多优秀学员的肖像。最大的不同是这里的照片上不仅写着这些学员勉励的言语，还标注了每个学生的入职公司。 对于这种职业培训来说找到工作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我去的时候，正值他们的自习时间。 对，忘了说。他们每周六天课。朝九晚九。作息时间堪比高三。 走进402教室，五十平米见方的屋子被四列座椅挤得满满当当。一直排到门口，仅留下两条过道供人通行。
教室里大约有四十多个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男生。里面有一半是像杜宇这样的应届大学生，除了计算机专业的，还有很多非计算机专业的。 另外的一半则什么人都有：有三十多岁，以前是卖水果的大叔，也有在酒店厨房打过下手的帮厨，甚至还有开过坦克车的退伍士兵。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眼巴巴的操作着电脑，虽然人满为患，但却静得出奇。 只有笔记本电脑的敲击声和很小声的讨论声。时值下午两点，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户恍惚射入教室。照在认真学习的学生们身上， 映射出一种青春和希望特有的色彩。 美好就像大学的时候的教室，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任何人睡觉和懈怠。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坐在这里所付出的代价。
三 证书 一般最初级的程序员招聘的起步要求都是 大学本科毕业，两年工作经验。 选择培训的学生大部分都没有这些。因此办假证书和简历造假，成为了程序员生产流水线的重要环节。 我觉得这其实是一个悖论：用人单位只要有工作经验的人，而不要没有工作经验的人。那没有工作经验的人如何能变得有工作经验呢？ 看来只能造假了。 拜杜宇所赐，我成功点亮了办假证的人生成就。 办证的电话号码是培训机构的老师给的。 这是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所有的培训机构老师都不会说建议你去办假证。但是如果你去问他要，他总会”凑巧“有一个联系方式的。 给电话那头打通之后，对方让杜宇当天下午五点 带上照片去附近的八维学院门口交易。 我很好奇，所以也跟着一起去了。 办证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神情很自然。如果他因为从事这个特殊工作而有些紧张的话，至少他隐藏的很好。 杜宇告诉对方，他们是Java培训出来的，要办毕业证书。对方了然的哦了一声，并且很熟练的报了价格： 本科毕业证书一百五十元。如果需要离职证明 加五十。 因为跟杜宇的同学下周一着急入职。所以我们又加了一百块钱，选择了当天拿证的加急服务。
价格谈妥之后。他拿出了一个小笔记本，仔细地记下了杜宇他们提供的毕业时间，专业名称，和校长名字等几个简单信息。
这可能是除了死亡笔记以外，最有魔力的一本笔记本了。写什么就是什么。
我留意到他写字的时候，手一点都没抖，就像做手术的外科医生一样职业。 如果情绪会传染，那么他免疫力一定很强。一点都没有把我们心中的紧张传染给他。 可能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笔交易，每天都会成交的千千万万交易中的一个。 just business. 我在心中耸了耸肩。 半个小时之后，杜宇拿到了一本 和我用了四年时间才得到的一模一样的毕业证书。 唯一区别是他的油墨味重了些-------因为刚刚印刷出来。 哦，对，毕业院校的名头也比我的响亮多了。
四 面试 学历有了，工作经验也有了。接下来就是面试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 呈堂证供。但是很不幸，这是事实。
培训机构的老师教给他们的学生，每次面试的时候都要用手机录音。这样面试结束后就可以反复的揣摩面试官的心理状态，并且总结自己的错误。 而且还会将成功的面试录音发出来，供大家讨论和研究。 这件事令我赶到毛骨悚然。在我这几年的工作历程中。有的时候我也会作为面试官去面试别人。
想到你不经意之间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有心人收集了去，千锤百炼的研究、分析你的心里状态， 进而讨论得出最佳的应对方案。那种怪异的不真实感，就像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一样。 话说回来从六月底培训结束之后，杜宇就过上了全职面试的生活。 每周末在各个招聘网站上，全选投出，全选再投出。一次性海投出去几百份简历，然后下周就等着约面试的电话。 一直想不明白一个事儿。现在找工作的时候，很多公司很爱问：“你是通过什么途径了解我司招聘的”。 其实除了那些明星企业以外，一般的公司是没必要问这个问题的，基本都是招聘网站上 海投的。 除此以外，还能是夜观天象看出来你们公司缺人的吗？ 虽然杜宇的简历上写的是本科毕业，两年工作经验。基本都能符合纸面上的招聘需求。但是每周约到的面试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就五六个。 听说是因为培训出来的程序员太多了。连面试官都默认简历上写两年工作经验的人，基本都是刚培训出来的。 恩，这又是我新学到的一条潜规则。 如此的情形下，真正工作两年的程序员，会过得很惨。除非你技术出众，或者有个名校出身。否则，你只能成为被劣币驱除走的良币。
培训并不是百分百成功，保就业和免费重学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
三个月后，杜宇他们班找到工作的大约只有一半的人。但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第一个找到工作的，是一个985的高材生。
培训结束的的第二天，第一次面试 就找到了工作。 一家规模不小的电商网站，月薪11K。 杜宇他们班的风云人物们都感到有种被弯道超车了的感觉。
作为他们这届找工作最顺利的。他的六级英语证书和名校出身的光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不过杜宇并不服气他的技术水平，很愤愤不平： 明明是化学专业，互联网公司招他进去能炼丹么。 第二个找到工作的 是一个高中毕业的江西男生，叫小温。 1997年出生的他，比杜宇还小一岁。高中毕业就来北京培训。 面试的时候虚报了年龄，虚报了学历，虚报了工作经验。 可以说简历上除了性别以外其他信息基本都是编的。 但是凭借着优良的心理素质，成功的在一家 我倾心依旧的知名的互联网企业找到了一份大数据的工作。 月薪一万六千元，每年十六薪。 在他们这届培训的圈子里，也算的上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听说小温在公司入职的时候，还遇到了些许风波： 公司的HR说你的身份证年龄怎么这么小。小温面不改色心不跳：出生那会计划生育，所以身份写小了三岁。 HR嘀咕了一下，然后就给就给过了。 我心中愤愤不平，这他吗是什么HR。 第三个 是杜宇他们班的一个女生，也是唯一一个七分姑娘。
找工作的第一周就拿到了一份月薪一万一的offer.
杜宇很生气，觉得七分姑娘技术水平还不如他。能这么顺利的找到工作完全身是女生的优势。
我严肃的纠正他了： 是漂亮女生的优势。
又一周以后，传来新的消息。 七分姑娘拿到一份一万三的offer. 这次连他们班最老实的男生都看不下去了，怒斥： 这个社会太腐朽了。 五 寒冬 我还记得2015年初，我刚到的北京时候的样子。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作为一项政治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整个互联网世界都沉浸在创业大潮带来的狂热中。 那年外卖的疯狂补贴。让我吃了整整一个夏天几乎算得上免费的午餐。 有一次饿了么系统异常，一个同事两块钱点了一份异常丰盛的麻辣烫套餐，结果一连送过来四份。事后也没有人追究，毕竟大家追求的是一轮好多亿的融资，又有谁会在乎几份丢掉的麻辣烫呢。 每天都有新的创业项目创立，每天都有新的故事诞生产生，每天都有新的公司高薪招兵买马。 那是属于互联网人的黄金时代。 在资本推动和 时代趋势 的双重助力下。人们在这场资本的狂欢中，尽职的扮演着历史所安排的各种角色。 很多人乘风而起，被A轮，B轮，xyz轮的融资，一波一波的带向了人生的巅峰。 无数的90后CEO应运而生，稍有成绩者都会被大书特书，用来作为下一轮融资的路演资本。 即使失败者，也无所谓，没有人会在乎你烧光了多少钱，干过多少不靠谱的事情。当创业者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是时髦的职业，连续创业家也变成了一种值得炫耀的资历。 虽然那段时间也是有好有坏，但是整体上来说还是好事还是多于坏事。毕竟在随便都能抓到一把人民币的世界里。连变倒霉的几率也变小了。 但是15年中股灾爆发之后。世界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大量创业公司上市之路被中断，投资资本套现无望。 在追涨杀跌的市场情绪下。一时之间资金链断裂的创业公司 比比皆是。 即使是幸存下来的创业公司也终于开始学会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开始把钱当钱花了。 裁员成为主旋律，而招聘也变得越来越少。 在这长达半年的培训面试过程中，杜宇也从一个夏天的骑士，开始学会面对人间的严寒。 他花钱不再大手大脚，他会发简历给我，让我在公司帮他打简历，因为在外面打印，一张要一块。 他从刚开始面试的时候，紧张到说话都抖，到现在会边听录音，边大骂面试官傻逼。边揣测对方的心理活动。 他从之前一放学就是各种游戏，到现在熬夜看资料备战面试。 他已经如何使用冷酷去面对这个冷酷的世界。 对他来讲，不管他的北京程序员之旅结局如何。这都会将是一段珍贵的人生经历。
市场规律约定物以稀为贵。 当程序员像流水线的产品一样，可以批量化生产时。我不知道市场还能否继续给予我们这些新时代的技能工人以幸运的垂青。 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作为这段大历史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也是一种幸运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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